行為藝術與陶藝的交會──卓俞翔「材值」展

新加坡藝術家卓俞翔(Todd Tok Yu Xiang)在青青土氣的展覽「材值」(Material Integrity)將各地收集而來陶器碎片重新拼湊燒製,將作品的價值以黃金的市價訂定,作品越重,價格越高,概念是突顯「土」這項孕育無限生命可能性的材質,多常被輕忽了。

最大件的作品在布展時,因為難以搬運所以一些角落被撞掉了,「但你們應該看不出來吧!」藝術家笑著說。轉換為黃金,也可能掉了好多錢,當然,前提是這件作品在市場中完成價值的轉換,在這之前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展完之後必須好好的將作品收藏起來,直到哪一天證實在他心中「土」所存有的特殊價值。

展間內擺放著八件作品,收集了來自日本信樂陶藝之森、韓國金海美術館、立川陶瓷美術館、台南藝術大學等地陶藝工房被生產出來和丟棄的創作,以白色的瓷土混合纖維,重新以燒製,這些作品重複經過反覆堆疊物件、覆蓋瓷土、燒成的過程三次。

▍淺談新加坡文化藝術政策

實用主義至上的新加坡,對藝術教育卻很重視,1991年國家藝術理事會(National Arts Council)成立,「初期致⼒力將藝術帶⼊入校園,2008 年再延伸⼊入社區,既為培養藝術觀賞者,亦同時培育藝術家」(引自立場新聞2015/4/16報導「新加坡當代藝術 樣樣要叻過⼈人」)。

多所藝術大學與技術學院如LASALLE具國際知名度,強調訓練出經得起商業考驗的學生。政府大力資助策展人與藝術家出國駐村開拓創作視野,促進與其他國際藝術展覽與研究機構的連結,對於合作對象機構、學習或合作工作內容也特別明確。打造新加坡雙年展、「吉⾨營房藝術區」商業畫廊區,也陸續更明確地將自身定位為「東南亞」藝術基地。

較為特殊的共同工作坊形式,有公家機關補助的Singapore Tyler Print Institute, 簡稱STPI創意工作室與畫廊,專精造紙與版畫技術,位在國家藝廊與美術館附近形成一個聚落,多年來邀請國際知名藝術家前往創作,有策略地累積新加坡本地機構與藝術家們在國際藝術版圖上的實力與知名度。在2002年設立的STPI和政府都市更新計畫有密切的關係,也持續受到政府「文化部、社群及青年部」、觀光局、公營彩券收益的資助。

私人經營的工藝藝廊/商店方面,卓俞翔向我推薦了新加坡的在地品牌SUPERMAMA,在他們的網站上,老闆夫婦不藏私地揭露了許多經營歷程與心得,2011年夫婦兩辭掉全職工作,懷裡還有個三個月大的孩子,就決定一起放假一年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情,而這一做就持續到了現在,並且在新加坡、東京有三家分店,老闆以商品設計師的專業,選出心中最不凡的新加坡工藝作品。

▍價值觀/關於價值

大略了解了新加坡對於藝術與文化產業超級務實的走向後,能領略卓俞翔作品風格的粗礦、追求本質的浪漫性格之於新加坡在地藝文環境是如此的不同,但他對於創作勤奮並且熱誠的性格,仍然不脫離商業與新自由主義的影響,以及對其的反思。

在「材值」展覽中的作品從大到小,最重的作品有135公斤,以目前金價一盎司(約28公克)約1350美元的市價計算,預估價格是1億6785萬台幣。或許有人一聽會覺得荒謬,但根據維基百科顯示:1970年金價一盎司只有37美元,而且金價漲幅與全球人均所得指數(GDP)上升,以及美國負債攀升都有相互牽連的關係。幾年前最高金價達一盎司1900美元,黃金的市場最高、最低價差變動得大。

我們或許聽過在遙遠年代政治經濟不穩定的時候,通貨膨脹嚴重,所以買黃金保值。但當食物也都沒有的時候,再多的黃金也換不了一餐。關於藝術交易的天文數字發生,市場供需背後的原因另人難以想像,年前達文西的畫〈救世主〉在紐約以4.5億美金拍賣,被沙烏地阿拉伯富豪買下捐贈給「阿拉伯世界的第一座世界博物館」,(到底是什麼樣的負債攀升刺激了這種保值消費?)如果達文西的畫價是地球到木星的距離,卓俞翔在「材值」展中最大件的作品價格只有到火星而已。

回歸到創作者的思緒歷程,卓俞翔在這一系列作品結合了過往駐村經驗,以行為藝術「反畫廊」的一種姿態,並將藝術創作本質的反思以及陶土的材質的揉合在一起。以下為訪談記錄以及剪輯過的影像版本。

▍訪談記錄

Q1 你有非常豐富的展覽與駐村經驗,從你去過的地方可以一瞥世界各地的陶藝社群聚落,你去過匈牙利、澳洲駐村,和日本無煙柴燒師父學習蓋窯,參加過印尼陶藝雙年展、中國西安的陶藝論壇。是否可以請你敘述,最初吸引你進入新加坡LASALLE藝術學院學習陶藝,後來在新加坡藝術大學擔任陶藝工作坊助手,影響你最深、驅動你前進的創作動機,以及最後在台灣進修陶藝,選擇留在台灣發展的原因?

You participated in a wild range of ceramic biennials, exhibitions, conferences and kiln building around the world, including Hungry, Australia, Indonesia, China and Singapore of course. Through reading your resume, it is like knowing there is a strong and supportive ceramic community around the world. Could you elaborate on what inspires you to study ceramic in the beginning? What keeps you going and motivates you? And the reason you choose to study in Taiwan and further develop your career here?

卓俞翔:其實我一開始去LASALLE念書的時候,是想學習怎麼去當一個平面設計師。學校會給我們一年的時間,去體驗不同的媒材,跟不同的課程。一年過後就覺得對平面設計這件事情沒有興趣,就無意中看到了陶瓷。那時對土、燒程都完全不知道,一個很叛逆或隨性的態度就打勾報名了課程。

跟學長和老師學怎麼樣去拉胚、去了解技法之後,就發現好像蠻有趣的,好像可以從手做的一個過程去增加自己的知識,不只是藝術這一塊。好像剛開始學做陶瓷是怎麼準備土,從土的準備到成形、還要等它乾、還要燒、出窯,再上釉,這整個過程對我來說好像蠻有趣的,我也不懂怎麼去解釋它真正有趣是在哪裡,然後就慢慢的再摸索。

新加坡的陶藝文化和歷史其實蠻短的,我們也沒有很多專業的陶藝家在新加坡,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只有三到四位,就是因為這樣子,才會畢業之後想去慢慢的學習,認識多一點陶藝的知識。

現在網際網絡很發達,很容易就可以去找到一些資料,就在那裡可以看到很多專業藝術家做的作品,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樣做這些東西,或者是用什麼材料,所以我已經畢業,就想每年我要自己出一筆錢,每一年一定要去一個國家,去體驗他們那裡的文化,跟陶藝家學習一些技法。

Q2 你曾提到早期將陶藝與行為概念藝術結合,近年來發覺技術的重要性,需要有扎實的技術,才能帶進關於社會、歷史、文化等不同的議題與概念,能否以你的作品舉例說明這樣的轉變?

You mentioned that you attempt to combine performance, conceptual art and ceramic in your earlier work, and realize the importance of technique later on. Only with adequate knowledge of your material, can different issues regarding society, history and culture be brought into. Could you explain that transition with your work?

卓:現在我做的這些作品,在討論現在創作、藝術家的價值在哪裡。因為從以前在畫廊、博物館幕後幫藝術家佈展的時候,有跟藝術家有些活動,跟幕後怎樣把一個展覽成形,就對作品還有藝術家的價值產生一些好奇,就是怎麼樣定那個價錢,又是為什麼會因為這個價錢,定義藝術家的價值的位置在哪裡。

我覺得這些作品的來源,就是從以前在大學體驗的過程,慢慢的去思考這個事情,因為在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就有接觸到行為藝術的課程,因為我們有一個行為藝術的老師來到學校,然後他開了這個課程。

行為藝術對我來說最有趣的部分,是它是一個anti-gallery的一個作法,它不需要一個很正式的畫廊或空間來做你的作品,然後它也是不需要儲藏,也不需要被記錄的一個作法,就是很自然、很自由的作法,藝術家本身的身體就是一個媒材,這些就跟物體上的價值有很大的一個差別,就好像,很簡單別人沒有辦法買我的身體,或是收藏我的身體,那它是一個有點anti-art的一個作法,然後他就讓我慢慢去回想之前創作的方式,才慢慢的延伸到這裡。

也是因為做了行為藝術差不多兩年之後,行為藝術慢慢的變成一個commercialised的一個態度,很多行為藝術家就變成要約在一個空間裡面展覽,記錄他們的展覽,就有可能被商業化這個過程影響了很多,有一點就是慢慢,離那個藝術的價值的想法離的太遠。

然後,為什麼我會從行為藝術轉回到陶藝的原因,就是2013年我在韓國參加了一個工作營的時候遇到張清淵老師,在那裡聽他演講和示範的時候,我覺得想要跟他學習,然後2014年就考上國立台南藝術大學研究所陶瓷組。然後在那個時候,陶瓷這個東西它是一個commercial object,它是一個買賣互動的過程,跟藝術家、同學們互動討論的時候,就會討論價格、價位、藝術家價值的東西,然後就在觀察大家對自己東西的想法是什麼。

然後,如果是一些瑕疵啦,他們對自己的作品產生什麼樣的一個想法,就有一些交換生或國外來的藝術家,他們會做很多東西,時間一到的時候,他們好像會很不負責任的對待作品,會把作品丟在工作室,或者是把它打碎,或者是不要的就送給人家,對我來說,它很強烈的讓我去思考價值、價值觀,創作時候的價值觀在哪裡。也是因為去了國外駐村,在信樂駐村的時候也有碰一些這種轉換,也是在那裡我才決定,用其他陶藝村丟掉的東西,那些沒有價值的東西,來想把它變成一個比較有價值的一個作品,所以才會慢慢的從那裡做一些實驗。

就是在信樂的時候,我最重要的一個過程就是去他們丟掉的垃圾堆那邊拿了一些專業陶藝家的東西,然後把它放在桌子上,目的是讓其他陶藝家看到我拿了他們丟掉的東西,看他們會產生什麼樣的反應。

就有兩個陶藝家對我沒有得到他們的promission,拿了他們的東西來用,他們覺得很不好,反應有點強烈,這個過程就對這個概念的想法,更有趣的思考的方向。

因為是他們丟掉的,為什麼我不能拿來做我的作品?然後我有試著跟他們解釋,因為他們很擔心,他們的作品,還有他們的style如果拿去賣的話,如果牽涉到他們私底下,他們的copyright。

也是因為他們有這樣的反應,我知道是哪一個藝術家的話,我會去問他們,正式的跟他們了解,看我是不是能用他的作品。然後那些被丟掉的東西,我就沒辦法知道他們是誰。

有一個我覺得蠻有趣就是,在做作品我覺得他們的形狀幾乎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他們的方向,我覺得這個也是蠻有趣的一個作法。

Q3 你觀察到有許多年輕的新加坡創作者,對金工、木工等創作有非常大的熱情,出國深造後回到當地開創自己的工作室也非常辛苦,因為空間有限、租金也高等問題,也提到Supermama這樣創新的工藝平台,無論在推廣與市場行銷上都有很大的進展突破,請問你對於自己與大環境未來的發展和走向有什麼想法?

You observed that many young creative people in Singapore are working very hard to earn a living or to establish their studios. You also mentioned innovative platform in Singapore, such as Supermama, that tries new ways to promote art & craft and its marketing. What are your thoughts on the market and your development in the future?

卓:因為這學期畢業,給自己三年當藝術家的時間,其實要回新加坡的話有一些侷限,空間、跟金錢還有一些大眾對藝術的了解沒有比台灣好,在台灣你們有那些空間,你們有很多對藝術與文化有興趣

也是在這裡發現,在台灣做陶的話,其實是夠生活下去,因為你們有那個文化,有人想用茶具、碗、盤,人家手工做的東西,在新加坡的話就不可能,空間小,租金又很貴,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貴,然後平民百姓就不可能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