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味道的更毒
#市場
週末在房主的店,互為主體的晚間肥皂劇場。
咚咚咚!有人拍打房門,卻不願意進來。我們四個人在店裡聊天,先是楞了一下,房主走出櫃檯打開門查看狀況,原來是後面做便當店的鄰居。
「小姐耶,那個氣味真臭,阮歸個市場ㄟ郎聞了嚨驚甲麥死,你不通燒。」
「嘿咧係雄黃香,驅蚊用的,沒毒天然的,不免驚啦。」
「到底是以你們為主,還是以我們為主!」
「你現在是在說什麼?沒有什麼以誰為主,都是為主的!」房主怒回。
「你不通燒這個,囝仔不甲意這個味。要燒在自己的店裡面燒,不要在外面燒。」
我拿起雄黃香試著要解釋它在通風的開放式空間才燃得起來。
便當大姊的兒子也從後面衝出來附和「有蚊子就和里長說,叫人來噴藥。」
「沒有味道的更毒,噴藥的毒性對囝仔更不好,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啊講?」房主回道。
你一句、我一句,互來互往了一陣。
完全沒有想像到「inter-subjectivity」被運用在日常生活中,面對鄰居強硬謾罵,房主也堅定立場對吼,鄰居態度軟化之後,房主也就把雄黃香熄了,算是達成了一個共識、互相的尊重。
我們正要回到店裡之際,隔壁新入住的年輕太太也皺眉拉長音丟出一句「就臭吔──」,房主沒有回應。三年前我在忠信市場裡擺攤的時候,買了這個軀蚊用的雄黃香,那時候點的時候沒事,現下卻引起了抱怨。
味道是很主觀的,炒菜時的油煙、公廁的尿騷味、排水溝的味道、土地公廟的燒金紙味,在不同的時間充斥在市場的空間內,有時候它也變成空間歸屬的角力。
便當店大姊生氣所說的那句話:「你們」指的是新進駐的店家,「我們」意指市場的老住戶。這是一個有二十多年歷史的忠信市場,「自己的房間」性別書房七年前來到這裡,也經歷了許多事。
在市場裡的人際關係當然不可能人人好,但彼此之間的對話,是否能有多一點的尊重?譬如說對對方的處境、困境或個性有多一點了解。但這對我們來說或許有點困難,多數台灣人不了解怎麼溝通,從小被教導的只有歧視別人、自我歧視,還有怎麼樣努力才不會被歧視。
崇拜工廠、產業,從小就該立志做一個有用的人。就像董子賢在中研院批判:「台灣一堆人在假裝教書、假裝讀書,卻對國家一點幫助也沒有。」為什麼我們要對國家有貢獻,為社會製造恐慌、任憑貧富差距加大、把所有問題都歸諸於個人、有問題的人就抓起來弊了、隔離、眼不見為淨,好讓國家更好管理,就算是對國家有貢獻嗎?
我也有心情不平衡、自我歧視的時候,但我發現,比較有幫助的方法是自己尋找方式平靜下來先,創作、沈澱、運動、睡覺,是最不會傷害到別人的方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和中心點之後,才有辦法向外延伸,與家庭、朋友、社群連結起來。
好想念剛過世的那位忠信市場鄰長阿嬤,她總會四處串門子聊天,就算我們不在忠信市場擺攤了,在路上遇到她,她還是會和我們打招呼:「啊,你的另一個好朋友咧?」她會固定在一處路口灑米餵鴿子,雖然路口車輛來來往往,有時看起來很危險。她過世之後,那個路口路燈上停駐的鴿子好像也少了。
五月小暑,傍晚炎熱尚未平息,去郵局的路上騎著腳踏車繞過文化中心前,看到年輕男子帶著防毒面具噴洒白霧,旁邊伴隨著兩位督導,其中一位負責拍照記錄的,只戴著一般的不織布口罩。雖然沒有什麼特殊的味道,但越接近那個範圍就覺得越難呼吸,這讓我想起了房主的話:「沒有味道的更毒。」
圖|吳礽喻 The ordinary comic 2 2016 鉛筆紙本 21×29.7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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