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成本烏托邦── 斯洛維尼亞當代美術館收藏展

畢沙普(Claire Bishop)在2013年出版的《草根美術館》列舉了三個範例來描述不為世界1%的富豪喉舌,而是試著呈現那些曾經或正在被邊緣化、排擠或壓迫群體的美術館,位於斯洛維尼亞共和國的盧布爾雅那當代美術館(The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Metelkova,簡稱MSUM)為其中之一。

▍博物館與收藏的重要性

「現在到美術館,首先是被建築的宏偉給震攝住,其次才會注意到美術館裡有什麼作品。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藝術能否在這樣的建築空間以外呈現?」畢沙普批判當代美術館的建築物以超乎現實、不知何處可以駐足的廣大、製造出一種去實體化(disembodiment)的感受,就像呼應了非物質化的全球資金流動的狀態。

相對於此,畢沙普認為,今日更激進、草根的美術館型態正在成型:更具實驗性、減少建築所施加的影響,並提供了針對我們所處這歷史性的一刻,一種更富政治性的連結。

同樣都是政府與國家資助成立的美術館,究竟在策略與手法上有什麼差別呢?關鍵似乎在於,美術機構是否能建立一種對話的機制,讓「當代」成為一種對話(dialectical)的方法,甚至是一個政治性的計畫,對時間(temporality)加以反思。

盧布爾雅那當代美術館是一座2011年落成的美術館,位於斯洛維尼亞文化、經濟與政治的中心區域──首都盧布爾雅那(Ljubljana)。原本首都區僅有一座1947年代成立的「現代畫廊」美術館,歷經了斯洛伐尼亞獨立、南斯拉夫政權瓦解,柏林圍牆倒塌等歷史重大事件,發現需要研擬一個更能夠反應時代與當代創作者脈動的收藏體系。

在館長帕朵維尼克(Zdenka Badovinac)的帶領下,與策展人團隊在1995年籌組「Arteast 2000+」,以東歐的前衛藝術傳統為基礎,在作品收藏與推廣的精神上,符合了畢沙普提出的「對話式當代性」最關鍵的兩大因素,強調關於「時間」和「價值觀」的對話,意思就是探討作品的處理手法、對時間與價值觀的影響,重要性大過於只是賦予它們一個風格或時代的解說標籤而已。

在沒有實體展覽空間的狀態下,2000年首次於盧比安那第三屆宣言展(Manifesta 3 Ljubljana)公開展出,2001年開始國際巡迴展,並提供作品租賃借展。館長帕朵維尼克在2002年提出了將首都火車站前、Metelkova路上前南斯拉夫軍營改為展覽空間的計畫,成功說服議會,排入斯洛維尼亞共和國2004至2007年國家文化建設計劃,2011年終於有了專屬這份當代藝術收藏的展覽與活動空間。

▍本次展覽的部分作品概述

這次的「低成本烏托邦」(Low-Budget Utopias)展出的作品大部分來自現代畫廊所籌組的「Arteast 2000+」系列收藏,並且是這份收藏第八次的重新系統性策展。他們將收藏的概念作為一種工具進行開發,在本次展覽中,將館藏和博物館解釋為幫助維持烏托邦意識的工具。

無法像其他富有的、大多數為西方的博物館,無止盡的累積世界各地的戰利品,永續型的博物館的概念,在於差強人意的工作條件下,生存的方式只能持續發展自身的知識,和世界上其他也同樣面臨挑戰的機構做交流。」館長帕朵維尼克表示。

本次展覽顯示東歐當代藝術主要在低預算的條件下運作,這也是在缺乏展覽空間、藝術市場等條件下,創作者自然發展出來的對應之道。
藝術家Saša Marković Mikrob趁著友人擔任送報夫,每週創作一副〈面具〉換取免費的週刊,這些面具以多彩的圖像及文字組合而成,代表了當時不同的事件與人物,曾在街頭與劇場表演時使用,一邊與觀眾互動、一邊講述面具的故事。這一系列共五十七件面具,是藝術家最為完整的作品系列。(圖一)

Stano Filko Happsoc在1960年代創作了以「事件」(Happening)及「社交」(Social)縮寫而成的「Happsoc」系列創作,將手鏡包覆在撰寫的宣言手冊當中,與地圖一同發給一般大眾,希望參與人能重新發現身處周遭環境的另一番面貌。(圖二:右)

斯洛伐尼亞社會對於來自波西尼亞的移工也存在著某些歧視,這一系列攝影作品拍攝了參與斯洛伐尼亞現代美術館修繕工程的移工,試圖扭轉歧視,突顯良好的波西尼亞工人形象。(圖二:左)

Juraj Dobrović的動態雕塑〈空間建構〉為1960年代克羅埃西亞「新國際運動」團體的代表作之一,克羅埃西亞首都札格瑞布(Zagreb)在六零年代曾經是歐洲繁榮的文化大城,各種流派的團體不斷探討最新的視覺藝術潮流、動態雕塑、電影、劇場、音樂等創新藝術形式。(圖三)

ŠKART團體由Đorđe Balmazović、Dragan Protić兩人組成,他們的現地裝置〈我們的奇蹟〉在牆上摘錄社會主義時期「建設之歌」歌詞「夢如白日醒著,所有醒著的生命將如夢想」,並以此主題創作了繪本故事懸掛在展場中,以1950年代在克羅埃西亞兒童病院拍攝的照片為故事背景,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小孩們,在各自的病床上以掌上偶戲演出自己成長的故事,間接框架出了在社會主義政權下長大的樣子。(圖四、五)

「新斯洛伐尼亞藝術」(NSK)團體由一群不滿主流藝術體制的藝術家、策展人、龐克、社運人士組成,他們所畫的組織結構圖,以個人身體為架構,推想出另類的藝術生產模式,極端的自我定義、管理模式預示了共產主義的垮台,以及資本主義式品牌忠誠度的未來走向。(圖六)

藝術家Darinka Pop-Mitić以賽爾維亞首都即將私人化、改變用途的建築物做為背景,現地製作壁畫加上小型照片的形式展出,記錄城市的變化與小人物的故事。(圖七)

Staš Kleindienst的〈即刻美術館〉為一件在牆上的壓克力彩繪作品,突顯了特意的時間、空間設定,如何成就了社會、文化、機構體制所認定的美術館,嘲諷美術館可以將任何東西依循同樣模式,將一個行動或圖像嵌入象徵社會秩序的規則之中。(圖八)

至上主義創始畫家馬勒維奇(Kazimir Malevich)1985年的創作〈貝爾格萊德最後一場未來主義展〉複製了自己在1915年的展覽作品,重新展出在自家公寓展出,反思原創性的意義。(圖九)

Arjan Pregl創作的〈五分鐘革命〉抽象繪畫與〈剪影〉雕塑為藝術家不斷反思自己處在社會中的角色與位置,以創作提出對現實社會的反抗,以嚴肅的名作為出發點,卻在抽象重繪、重塑過程中把主題模糊至面目全非,以討人喜歡的鮮豔色彩反諷美學的虛無,以及不斷重新被推翻的政治現況。(圖十)

Nedko Solakov以幽默嘲諷式的繪畫、表演、裝置藝術為媒介,批判藝術機構、社會期待、道德標準等主流價值。黃色系列的作品集合中,牆上書寫了這麼一行字「資訊量的多寡就有如這個保險套裡的精蟲量」。(圖十一)

▍官方版展覽概念文字

藝術和博物館在想像一個更美好的社會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是並不是簡單地將想法投射到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如果要維護博物館的基本使命,首先必須為人類的創造力和共同利益而服務,抵制博物館商業化的壓力。如美國社會學家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所提出的概念,美術館必須為烏托邦創造條件,尋找替代性的辨別力、非營利性的經營方法。如果把美術館形容為「異托邦」,不同於傅柯(Michel Foucault)所提的如監獄,軍營和精神病醫院等機構,通過特定的行為規則來區分和隔離外部現實,博物館有能力積極進入外部世界,並與外部機構合作,甚至提出改變世界的宣言。

然而,烏托邦的意識並不是以同樣的程度和方式出現在所有的博物館中,而是依賴於具體的社會條件。我們的展覽考慮了東歐藝術烏托邦的特殊性,這種藝術主要在低預算的條件下運作。 「Arteast 2000 + 」收藏講述了文化與藝術之間的差異,特別是關於東歐藝術更多與其他文化的同期藝術有關的事實,而不是捍衛任何「純粹」的當地傳統,這一點需要在某些以前的社會主義國家為了保護基督教和自己的文化而劍拔弩張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強調。純粹傳統的促進和真正的文化差異都是意識形態和行銷的幻想,正如開放的政治本身就是一個烏托邦。當一個和諧差異的世界烏托邦夢想在我們眼前崩潰時,我們需要把正視他者沒有任何象徵的秩序,而異托邦如何使自身變得「不可能」實現。

透過「低成本烏托邦」展,我們問自己,最適合後社會主義世界藝術家和制度所處的貧困條件下的博物館模式,同時追求一種超越身份認同的「他者」與知識生產,而不是曖昧不明的文化戰利品與利益交換物,重視「過程」高過於建立牢不可破的機構制度。因以,用烏托邦式的永續博物館提案來回應上述問題。與富有的、大部分為西方的博物館不同,他們累積來自世界各地的物品,永續型的博物館只有不斷地發展自己的知識,把環境於其他的解放經驗與其他當今世界面臨類似緊迫問題的機構做分享。

在「低成本烏托邦」中,我們發現無論是博物館本身,或收藏的地區性藝術家都同樣經歷了低預算工作條件,並且不斷投射希望能夠永久經營下去的壓力,為了克服這個壓力,我們必須找到在這些限條件下所存在的潛力,然而,並不是完全同意這些概念。

▍圖說
1 Saša Marković Mikrob 面具 1993-94(攝影:Dejan Habicht)

2 右Stano Filko Happsoc III:當下地圖 1966、左Andreja Kulunčić 工人無國界 2008(攝影:Dejan Habicht)

3 Juraj Dobrović 空間建構 1966(攝影:Dejan Habicht)

4、5 ŠKART (Đorđe Balmazović, Dragan Protić)  我們的奇蹟 2016(攝影:Dejan Habicht)

6 NSK新斯洛伐尼亞藝術 組織架構圖 1986(攝影:Dejan Habicht)

7 Darinka Pop-Mitić 賽爾維亞 2017(攝影:Dejan Habicht)

8 Staš Kleindienst 即刻美術館 2016 壓克力於牆上(攝影:Dejan Habicht)

9 馬勒維奇 貝爾格萊德最後一場未來主義展 1985-86(攝影:Dejan Habicht)

10 Arjan Pregl 五分鐘革命 2014 油彩鉛筆於畫布(後)、剪影 2014 軟陶粘土(前)(攝影:Dejan Habicht)

11 Nedko Solakov 黃色 1997(攝影:Dejan Habicht)

完整圖片文章請見《藝術收藏+設計》#126 – 2018年03月號